*微虐/私设有！
*
但时间并不能倒流。
那是第六赛季的事儿了。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周泽楷绕了整个后台，也只看到偶像一个漆黑的后脑勺，和追不上的嘉世队服飘起的衣角，正委屈呢，就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刘皓堵了个正着。
周泽楷不喜欢这人。尽管嘉世是他出道前最喜欢的战队，而刘皓又是嘉世的副队长，但周泽楷就是不喜欢他。他也许不擅长打交道，但绝对很擅长看人——当你花费更多时间倾听而不是诉说，你总能有更多机会看清人们说话的嘴脸——而刘皓，嘉世的官方发言人，安抚粉丝的一把好手，在周泽楷这儿的印象却只有两个字：虚伪。
所以，无论刘皓接下来说的是什么，周泽楷都不打算把它们当回事儿。他的眼神还在刘皓身上，思绪却开始飘忽——这是他第一次在线下比赛这种官方场合里见到叶秋，前两个赛季他为了躲记者总能跑得比兔子还快。只是方才惊鸿一瞥，只觉对方看起来比他前段时间见到的憔悴多了。见他这样，周泽楷莫名心焦。鼓起勇气主动来找叶修之前，他给自己列了一整张纸的荣耀和战队上的问题，心想便是语残也决心要好好请教，但现在肚子里的问题只剩了一个：他怎么了？
然而，他所有的思绪，都被刘皓接下来的那句话强行斩断——“他喜欢男的，你还上赶着去送啊？”
周泽楷愣了，就一小会儿，旋即他就皱了眉，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胡说！”
刘皓的脸立刻就白了。“我胡说？”他用鼻子哼了一声，“行行行，打好了成绩都是他叶秋的，骂名都是我们背。自家战队的不给指导，跟你这种小白脸见面比打队内训练赛还勤，我就看着他能有多大能耐，看看你周泽楷什么时候能被他送到冠军席上。”
事后周泽楷想起这一段，没费多时就知道刘皓说这话纯粹是嫉妒——嫉妒自己第五赛季才出道的新人就能被轮回签约当队长；嫉妒自己带着轮回挺进季后赛，嘉世的成绩却每况愈下；嫉妒自己是“一人战队”里的“一人”，而他却永远只是叶修的陪衬。
但那时候，他脑子里只想着反驳，反驳刘皓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不是！”周泽楷说。让一个语残和人吵架实在太难了，而周泽楷长这么大也几乎没做过这种事儿——若是骂他的，他听听也就过去了，可要说叶修的不是，周泽楷绝不会轻易放过。彼时，愤怒冲昏了头脑，他说“不是”，却连自己都没弄明白到底什么不是，不是什么。他不是小白脸？叶修不是gay？叶修并不喜欢自己？好像哪个都是，又好像哪个都不是。
从小到大，周泽楷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他无法很好地表达自己。他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也努力观察他人是怎样的，但他无法控制别人眼里自己的形象。寡言少语是他人眼里的自己固定的一部分，而剩下的那些几乎就任人脑补了——打游戏可以说成不务正业，长得帅可以说成靠脸吃饭，连一向引以为傲的沉稳都能说成装逼。他无所谓，他可以忍，他不在乎。他相信总有人会愿意探知真正的自己，而只有这些人才是他值得交往的朋友。
却没想到，从他出道前就认得、崇拜的，一直鼓励他教导他，在深夜里陪他打指导赛，帮他分析每一个可能遇到的强劲对手帮他看训练赛视频给他写长篇分析的叶秋，有朝一日同样也因为他的表达问题，和他闹出矛盾。
这时候，他和刘皓之间的气氛算得上剑拔弩张了。周泽楷算得上是个乖孩子，就是因为打游戏和家里人闹得最僵的时候，他也从没做过什么太出格的举动。打架对他来说更是鲜有的经历，但那会儿他脑子里盘算着，要是刘皓敢动手，这一架他怎么着都要打赢。
他仔细观察刘皓，就像他以前观察任何别的人那样。他看到对方的双肩耸起，呼吸逐渐急促，嘴角扯了几下，似笑非笑的，一张本就不算好看的脸因为嫉妒而面目全非。周泽楷冷笑了一声，在这之前他还不知道自己是会冷笑的。大约他的运气太好，上帝总是偏爱他，以至于探知到叶秋身上发生的不公遭遇，便就越让他感到愤怒和可笑。
他准备出手了。周泽楷想。但出乎他意料的，某一刻，刘皓忽地卸下了全身的力气，紧绷的后背倏然垮了下去。周泽楷还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便听到背后一个声音说，“我是挺喜欢小周。”
周泽楷吓得立马转过背去。三厘米的身高差距这会儿便显出了优势，他回头，就把心心念念的前辈看了个完整。他身后，叶秋叼着烟，没点着，就含在嘴里。周泽楷立刻明白他是出来抽烟撞见了自己跟刘皓，隐约间他又觉得对方不把烟点着约莫是因为自己不知何时提过不爱烟味儿。那点被爱护的心思还没晕开，就听叶秋又说：“你要是也跟他这样让人省心，我也会很喜欢你的。”
“恶不恶心！”刘皓刚刚还有些畏惧的嘴脸被叶秋一句话激得又只剩愤怒了，或者说嫉妒更为贴切，周泽楷想。“喜欢男人的变态，切，周泽楷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他半夜拿在手里摸来摸去那照片，上头可不是你，人家长得那，比你还小白脸。”
叶秋拉住了周泽楷抬起来的手。
周泽楷回头看他，却发现自己已经看不清了——他的眼眶里已经有泪在打转。他生气，却不是因为自己被骂小白脸，而是因为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感受到叶秋队里矛盾严重到了什么地步。他的同理心极强，因而替叶修感到愤怒，这愤怒并非无从发泄，若是爆发出来也就好了，可叶秋竟然拉住了他。那瞬间，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委屈，他忽然想通了为什么自己这么忙，但无论何时约见本该比自己还忙的叶秋都总能见到面。他忽然明白了嘉世到底把这位三连冠队长逼到了什么程度，明白了为什么一叶知秋和橙风沐雨永远是最佳拍档，但嘉世却只能止步季后赛。他忽然知道了为什么叶秋明明该比自己更愤怒，却永远表现得风轻云淡。他忽然理解了人们常说的无奈和身不由己。
也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无能。
叶秋帮了自己这么多，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到。
刘皓走了。他爱惹事，却又不敢闹大，本想趁机给周泽楷添点黑料，但看这情形闹不出什么大事儿，便怀着让叶秋跟周泽楷反目的侥幸溜了。周泽楷放下手，吸了吸鼻子，也走了。原因无他，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哭出来，此刻又狼狈又难堪，他不想叶秋看见这样的自己，于是自顾自地往卫生间跑了。后来他再想起来这事儿，真是恨不得往自己头上拍块砖头。
那之后直到叶秋退役，他都几乎没再收到对方的消息。
*
周泽楷花了很长时间才弄明白，那句我挺喜欢小周，竟然真真是句告白。
他找叶秋打训练赛，一条讯息发过去，过了很久很久，对方回：抱歉刚才没看到，今天有点忙，改天吧。周泽楷将满腔的失落收起来，自己去竞技场虐人练了几把手。隔天他又约叶秋出来见面，这次倒是秒回，叶秋说：沐橙要逛街，我得帮她拿衣服。周泽楷说：哦。
他想说的何止这一个字，他想问改天指的是哪一天，想问什么时候你才不会忙，想问莫非以前苏沐橙都不逛街，想问……你是不是在躲我。
他从来都是拒绝别人的那个，第一次知道原来被拒绝是这种滋味。可是，为什们叶秋会想要拒绝他？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他恍然大悟，啊，还能因为什么呢，“拒绝大法”不就是他自己的惯用伎俩吗？而每一个提前拒绝别人的，往往不过是害怕被他人拒绝。
那天，叶秋向他试探性地告了个白，而他转身躲进了厕所。
第六赛季的夏休仿佛是周泽楷经历的最漫长的一次夏天。带领轮回进入八强之后，枪王的名声响彻联盟。江波涛如同润滑剂一般改变了轮回的格局，让人们在这支年轻的队伍身上看到了崭新的希望。但这并不是他无比期待重新回到赛场的原因，或者说，并不是最主要的那个——他的生活还算是繁忙，除了每天必要的训练来保持手感，时不时的广告代言也让他的生活充实且丰富。但不够，这还不够，远远不够。哪怕只是一点点的空闲——理发师为他吹造型的时候、训练赛之后复盘的时候、夜晚回到家带着满身疲倦冲澡的时候，在接近凌晨的时候从床上爬起来去夜跑的时候，那句话就会不断盘旋在他的脑海。
——“我是挺喜欢小周的。”
他在路灯下的树边停住了奔跑的步伐。咚咚咚如鼓点般的心跳也无法盖过那句话的音量。他扶着树干，大口大口的喘气，汗水沿着额角滑到下巴，最终滴在棉质背心上。周泽楷闭上眼。
他想，其实自己的“拒绝大法”是有缺陷的：他只对表现异常的女孩子们敏感，却从没想过其实也会有男孩子喜欢自己的。而这点疏忽的后果就是，面对女孩子，周泽楷是羞涩腼腆高冷无情的，而面对男孩——不，面对叶秋，周泽楷是……
周泽楷就是周泽楷。
叶秋大概是所有他交往的同龄人里，唯一他主动出手勾搭的对象。无论是当年以为不会有回信的攻略疑问回复，还是请求指教的自己录制的pk视频，在叶修身上，周泽楷做了很多很多自己从没想过能够做到的事情。他甚至还把人家约到线下来见面——老天，他从没想过害羞之类的问题，他对每一次相见都期待得几乎睡不着觉。他又想起第一次说要出门约见朋友的时候，母亲紧张又惊疑的询问。她当然会惊讶——在这之前，自己哪有几个真会约出门的朋友呢。
叶秋是他成长过程里，最大的那个特例。
他们去网吧连坐开黑，两个人作死地去挑战最新的十人本，神奇的是竟然还刷了个记录出来。在他们相处的时候，周泽楷依旧不太爱说话，但这完全不影响他们的交流，因为他也不需要说太多的话。叶秋说：别怕，跟着我说的做就行。叶秋说：不要牧师，要牧师干什么？叶秋说：再来一把，要我让你吗？不要？呵，那你等死吧。叶秋说：其实你技术不错的，你想过打职业吗？
在那之后，他进入轮回试训，打进职业赛出道，成为队长带领轮回挺入季后赛，有了新的队友，有了粉丝群，成为“枪王”……一切的一切，简直像是一场梦。短短两年半，一切变化得如此之快，而唯一不变的是，那个把他血虐了一次又一次的人，仍然拿着好几个mvp和单挑连胜的经历，在QQ上给他发一个欠扁的叼烟表情，说：可别得意，哪天单挑赢过哥再说。周泽楷说，嗯。但他心里想着，会有那么一天的，肯定会有那么一天的。不仅要在单挑上赢过你，还要带着轮回拿到冠军，就像当年我第一次看到的你一样，然后捧着奖杯，风风光光地告诉你，我没有让你失望。
可是。周泽楷喘着气，他感觉自己仿佛把所有的东西都呼出去了，不管是二氧化碳还是氧气，因而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或者缺氧而死。他仰起头，把跑到脱力的身体靠在那棵法国梧桐的躯干上，告诫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
他做不到。
周泽楷你他妈就是个白痴。他转身，一拳打在树上。疼痛让他稍微回过神，也给他勇气终于承认那个自己逃避了快一个月的事实。
如果这都不算喜欢，还有什么能算得上是喜欢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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