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 张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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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跟他的设想背道而驰。
站在舞台上的那个人应该是他——张佳乐想——而不是某个专拍武打商业片结果被叶修一句话就忽悠去拍文艺片的业余人士。评审组的人绝对疯了，张佳乐怀疑他们压根没看《一如既往》的原片，又或者政治正确已经完全主导了他们的评选，无论如何，至少在主持人宣布得奖人名字的刹那，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竟然又一次跟最佳摄影擦肩而过。
九年了，他记的很清楚，他和他的搭档，他们曾经离那个奖如此之近。失之交臂的刹那，他心有不甘，却也知道自己还能更进一步。然而世事难料，几月之后，搭档在拍摄中受伤，不得不退出两人一手建立的百花工作室。
他试图挽留，对方却不告而别。那之后，他独自一人扛起百花的大旗，一边接手新制作一边培养工作室的新人。失去左膀右臂的痛无法与人言说，最初的几个月，他对自己的拍摄作品总是感到不满，却再也找不到那个能给他指出问题的人。他还是会脱口而出叫对方的名字，但为了百花，为了他自己，为了没能得到的奖牌，他付出先前双倍的努力，只为了能够真正独挡一面。
他做到了。他从“令人惊艳的新人”转变为“经验老道的高手”，业界内外对他的新作品赞许有加，但或许他在挑选剧本方面有所欠缺又或者只是单纯的运气不加，几年来，他和那个奖项似乎没有更近，反而越来越远。
两年前，他终于做下那个决定，在一片骂声中坚定地选择离开。
从百花转入霸图时，当着昔日同事和粉丝的免，他向媒体表示，现在他有一个绝佳的争取荣耀最佳摄影奖的机会，而他必须抓住它。
“那个奖项真有那么重要吗？”有个粉丝大声喊着，一下子吸引了整个会场的注意。张佳乐甚至从那尖锐的尾音里听到一丝哭腔。
他抬眼，在人群中搜索一番，最终锁定了那位激动的女粉丝。他看到对方手上的灯牌——“孙哲平、张佳乐，永远不变的繁花血景。”
张佳乐露出一个看上去便让人徒增忧郁的笑，“对我来说，它是最重要的。”
而刚才，组委会却把他视之为珍宝的东西，颁给了一个初次转型的摄影。那么多次求而不得的经历里，他曾经觉得不甘，如今却感到不服。
“小张……小张……张佳乐！”
张佳乐惊醒。
他回头，瞧见拽住他手臂的林敬言，惊觉自己是全场唯一仍在鼓掌的人。他后知后觉地环顾四周，发现主持人、嘉宾、他的竞争对手、甚至现场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更可怕的，那些黑漆漆的摄像头，每一个都对准了他，最近的那个几乎要越过第一排座椅人的头顶，直接怼到他脸上来。
“抱歉、我去一趟卫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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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佳乐掬了一捧水，抹了把脸。水把他额间的发全打湿了，发丝成束地贴在脸上。他双手撑住洗脸台，闭上眼，任由水珠滴落。有几滴顺着锁骨滑进衬衣里，他也懒得去管。
“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这声音吓得他立刻睁开眼。镜子里，有个人倚着厕所入口的门，在他头顶朝他痞气地笑着。
“孙……孙哲平？！”
张佳乐怀疑自己眼花了，或者是气急攻心出现幻觉。但接着他看到对方走过来，站到自己的旁边，打开水龙头，洗了把手，接着淡定的关上，抬眼瞧着镜子里的他，“我怎么感觉你这眼神像是要吃了我一样？”
张佳乐张大嘴，“你、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孙哲平哼哼，“我不仅在这儿，我还差点要上台领奖呢。”
张佳乐更迷茫了，“领奖？”
孙哲平斜眼看他，“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烈火与烈火》，我也参加了摄影。不然你以为就方锐那点拍武打商业片的功底，真能第一次拍文艺片转型就这么成功？”
张佳乐瞪大了眼。
孙哲平扭了身子，正对他，“我不仅是摄影，还给叶修投了点钱。也不多，不过看着架势估计要赚回来不少。早知道这样，该多投点。”他说着，从兜里掏出烟盒，作势要点烟。
张佳乐按住了他掏打火机的手，“你失踪这么多年，复出的第一次竟然不是来找我，而是去帮他？！”
他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这句话却仍像是某种动物的怒吼，那声音让张佳乐自己都觉得陌生。
孙哲平停手，上下打量他，“算不上付出，我这肩膀，抗机器超过半小时就酸，只是在旁边指点指点。”他顿了顿，又道，“再者说，我们也不是没找过你。”
张佳乐顿住。
他想起来了，就在他决定加入《一如既往》剧组之后，他的私人手机有收到一个短信，是叶修发过来的，问他有没有兴趣做一部题材敏感的文艺电影。他那时候已经做好了全身心投入《一如既往》的打算，看到档期冲突，没有多问便当下拒绝了。如今想来，把自己私人手机号透露出去的大约就是孙哲平了。
一切都如此凑巧，好像他注定和那个奖无缘。
张佳乐收了一身凌厉的气势，冷不禁失笑。孙哲平却一脸严肃地收了烟，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我知道你的心情，也知道你的遗憾。但我希望你追寻它，是你自己想要，而不是被我们过去的辉煌束缚，为了某种求之不得的遗憾而过度苛求自己。”
张佳乐默默听着，没有接话。
孙哲平难得叹口气，又问，“你看那片子了吗？”
“什么片子？”张佳乐问。
“《烈火与烈火》，你该去看看，也许看了，你就明白它为什么能得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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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
“不是我说，方锐你那发奖感言能不能再贱一点！”老板娘刀子嘴豆腐心，一边损人一边又把外卖一盒盒往方锐桌子上堆。
“我怎么了，我这不是实话实说嘛！”
“得了吧！”陈果翻个白眼，末了清了清嗓子，做了个拿话筒的姿势，“‘承蒙错爱，第一次拍文艺片，有失水准，大家多多包涵。’”
她还没说完，桌子另一边的苏沐橙已经笑得抱着肚子咯咯叫起来，“太像了果果，你不继续演简直太可惜了。”
陈果演完了，坐下来，端起自己的饭碗，“要我说啊，你那些竞争对手没被你气死，真是度量大。”
“什么啊，人家明明是屈服于我高超的拍摄技术。”
他话音未落，忽然听见“啪嗒”一声，不知何处伸来的一双筷子重重地敲了敲他的脑袋。
“哎哟，谁他妈——老叶？不是，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御用摄影师的？”
叶修不紧不慢地在他身边坐下，“你可省省吧，也不想想当初在片场我骂的最多的人是谁。”
方锐立马蔫了，乖乖拿起筷子吃饭。
然而一块鸡肉还没夹手，啪叽一下被叶修打掉了，他还没反应过来，人家顺势夹走了，放进一次性塑料饭盒里，若无其事地喃喃道，“小周出通告还没回来呢，我得给他留一份。”
方锐那个气啊！他堂堂得奖人，这过的是什么日子！然而刚要发作，碗边的手机忽然滴滴滴的响了。他平复心情，放下筷子，拿起手机一看——“哟！你瞧瞧，这就有人特地发信息来夸我拍的好了！”
叶修不屑地瞥了一眼，刚要开口嘲讽，忽然闭了口，神情也跟着严肃起来，“这号码……怎么瞧着这么熟？”
方锐说，“嗯？我好像没存，你知道是谁？”
叶修掏出自己的手机，翻出通讯录一番比较，“找到了，是张佳乐。”
这话一出，方锐那点得意劲立马消散的无影无边，“他、他咋了，怎么突然就……不会是知道我抢了他搭档，来给我下战书的吧？”
叶修被他气笑了，“废物点心想什么呢，吃你的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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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是好片子吧？”
张佳乐刚坐下，孙哲平就劈头盖脸地一句问。
侍者走过来，问他要点什么，“卡布奇诺，无糖多加奶。”
“好的。”
张佳乐坐正了，也不急着回答他的问题，反问，“你就这么出门？也不抹点粉，戴个口罩墨镜什么的？不怕被认出来？”
孙哲平笑，“我怕啥，那群粉丝还能吃了我不成。”
张佳乐沉默一会儿，道，“看来你退出之后日子过得不错。”
孙哲平摇摇头，“还是挺想念以前一心搞摄影的时候，如今心有余力不足，也只能靠当个投资人，偶尔过把瘾缓解一下。”
张佳乐问，“你现在正职就是投资电影？”
孙哲平说，“倒也不是，不过能赚钱的事情我都干。不仅如此，我这边还认得一批跟我差不多的朋友，原本也只是跟我一样，对摄影有点兴趣，这次老叶能拍成，倒还真托了他们的恩。”
一说到叶修，张佳乐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先前要问孙哲平的话头也止住了。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了几秒，直到侍者将咖啡送上来。
张佳乐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方才道，“叶修那家伙，是真厉害啊。”
孙哲平说，“可不是嘛。”
张佳乐又道，“如果不告诉我这是方锐拍的，我还真猜不出来这是出自他手。”
孙哲平笑，“老叶倒是把他调教的很好。”
张佳乐又说，“其实也还是看得出来一点，尤其在几个打斗的场面，还有别的肢体冲突的时候，那种武打的张力，的确可以看出来他曾经的拍摄习惯。但是别的时候，人物移动时候镜头的轻微改变，比如相遇第一幕塑造的气氛，镜头语言简直无可挑剔。”
孙哲平乐，“你知不知道那一幕老叶让他重拍了多少次？”
张佳乐挑眉。
孙哲平叹口气，也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他喝的是茶，极小的杯子，一只大手握着，怎么看都有些不协调。但他小心翼翼地抿一口，看上去又似乎很在行，“我们拍这戏，说省也省，毕竟演员几个不是新人就是自己人，开销算是压到了最低。说花钱也很花钱，因为老叶对细节要求非常之高，人家都恨不得三个月拍完一部，他一开始那架势，我简直怀疑他要拍三年。什么场地费，道具费，他疯起来完全不在乎，一幕NG几十次上百次的多了去了，最重要的是他自导自演，没办法亲自坐在摄像机前盯方锐，有几次方锐被他折磨的简直要甩手不干了。”
张佳乐听着，想象着那场景，一边觉得好像，一边又莫名觉得有些憧憬。
“好在方锐学的很快，而且剧组里大家都很拼，明明收工了已经累的要死，但有时候我去找他，发现他床上，桌上，堆的全是各种摄影书。”
张佳乐听着，面上不显，心里却暗自咋舌——这经历和他自己何其相似。每当他在工作中感到迷惑，他总会选择去看最基础的理论和书籍，试图寻找自己是在何处走偏了，又该如何回到正轨。
他想着，忽然问，“老叶也学过摄影？”
孙哲平被问倒了，“没……吧？”
张佳乐问，“那他怎么指导方锐？”
孙哲平道，“听说拍之前他报了个摄影班，还买了很多专业书。”
张佳乐听着，琢磨一会儿，又道，“可是，我看这种拍摄，更多的还是他自己的东西，技术能学，这些风格可不是想学就学的。”
孙哲平放下杯子，一声清脆的“啪嗒”之后他不急不缓地道，“这也是我跟老叶这剧组的时候学到的东西，有时候我想，我们受到的教育，甚至我们当年的经历，既是经验，也是一种约束。有句话说，手上拿锤子的人眼里只有钉子。老叶曾经是演员，如今是导演，他看问题的角度，和我们的确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
“很多时候，在美和代入感之间，他所找到的平衡，是我作为一个专业人士都为之咋舌的。譬如打斗场景的那几个混乱镜头，他当时提出需要一个补拍第一视角的镜头，我也觉得很诧异，剧本上完全没有，但他似乎很坚定一定要拍。最后剪出来的效果的确很不一样。”
“不仅镜头，还有音效。当镜头有局限的时候，他说他要用音效来表达这里的气氛。有一段心跳声，你还记得吗？他们第一次相遇之后，第一人称视角，黑幕的时候那段心跳声没有停，反而直接延续到第二幕他们去宾馆的房间，两个人在床上差点打起来。紧张感瞬间就出来了。”
张佳乐听着，忽然掏出手机，点开文档开始记。
孙哲平笑了，但也极其捧场的继续说，“其实，作为一个导演，叶修清楚地知道自己到底想要拍出什么效果，如何表达这种效果。他跳出了摄影的身份，给了我和方锐的工作做了很大的补足，所以我想，如果你还想更进一步，与其继续在你习惯的路线上追求细节，倒不如尝试一下别的角色，或者换一种拍摄的思路，我觉得……”
“我决定了！”
孙哲平被他吓了一跳。
“我决定自己拍一部。”张佳乐信誓旦旦地说。
孙哲平先是一愣，又问，“不忧郁了？”
张佳乐问，“还有时间忧郁？我还有一堆问题等着研究。叶不修他给我等着吧，我这次要是有什么不懂的，我可就指着他缠。”
孙哲平皱眉，“学谁不好，干嘛学黄少天。”
张佳乐有点疑惑，“黄少天怎么了？”——他是搞摄影的，对唱歌的那群人不了解也不关心。
孙哲平一想起和剑与诅咒的合作经历就头痛，他叹口气，“其实你没答应老叶，真的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不等张佳乐追问，孙哲平道，“你说拍就拍，想过钱的事情？”
张佳乐朝他眨眨眼，“你想不想……重现繁花血景？”
-TBC
PS.1.双花纯属合作伙伴，木有CP倾向
2.中间夸拍的好那段纯属瞎掰TUT请不要拆穿我
3.以前都在写周叶，一写全员更觉得大家性格难以把握，OOC很抱歉
隔了这么久来更新，还是个过渡段，真不好意思quq
颁奖典礼还没彻底结束，下一章还会是颁奖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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